逸子诗选形式主义诗歌论

如何根治白癜风 http://disease.39.net/bjzkbdfyy/170909/5686247.html

逸子,原名马俊立,年生于西安,年进入西安大学语言文学系学习。在校期间在《诗歌报》、《西安晚报》等报刊发表数十首诗歌作品,并获“牡丹杯”、“星火杯”等诗歌奖,年获陕西省大学生“五四”诗歌大赛一等奖,年参与组建西安大学生联合诗刊《十七天》,年受邀主编民间先锋诗刊《倾斜》,在诗界颇有影响。年主编《西安诗歌岁月》一书,系西安大学生诗人的总集。著有诗歌理论《第三代论》、《后口语论》、《形式主义诗歌论》等。九十年代中期投身商业,任某企业董事长。

小区

这颗土豆已经熟了,怎么吃

城市正在研究,几颗头

凑近地图,几枝食指,肥嘟嘟

城市也要熟了,正在沸腾,九十九度

差一度就会升华,跻身国际之都

划线,尽量直,模仿军姿

像叠军被一样,四方体,出产豆腐

起个名字,带上国际二字,有英文字母

这颗土豆已经熟了,准备手术

它还有个名字,竟然有个名字

这个小同志,它不姓区,只是一块有围墙的地

比另一个区小,另一区上悬挂国徽

它只能悬挂医疗广告,停暖通知和欠费单

是什么名字都无所谓,进入收割程序

它也不小,不像个小同志,里面有几百棵梧桐

几十棵白杨,一块草地,还有十几树牡丹

花苞已经就绪,等待一场雨

有一场雨就能满园绽放,花团锦簇

开给玫瑰看看,开给芍药看看,不给秋菊

花的主人在路上,提着环保布袋,边走边想

她的儿子也要熟了,将要开花结果

娶钢铁厂的女儿,开老丈人送的车

驮回来新的墙纸墙布,在他的房间忙碌

菜市场旁边正在修路,丝毫不知大祸临头

这市场本来不姓菜,叫的人多了便姓了菜

在里面盛满红薯、黄瓜、蓝玫和花白

还有郫县豆瓣,德州扒鸡和涪陵榨菜

架不住人多,架不住吆喝,让马路也姓了菜

这马路也已斑驳,沥青剥落

就像长满老人斑的胳臂,就要被

挖掘机注射,被沥青车铺设

不知大祸临头,不知穿白衬衣的干部

就在他们中间,光亮的皮带,银色皮带扣

用皮鞋走路,用鼻子命令,用公款支付

五十桶红漆,五十桶黑漆,送出门口

一百只毛刷,一百双手套,这生意不小

这来头不小店主立即肃穆

钱进来漆出去交易圆满内心蹦哒小兔

不知它们要回来,回来时变成带圈的字

现在动手,现在手已经洗好笔就在手边

身家亿万的老板笑容满面,查看地图上的红线

看见大葱花椒看见剥了皮的土豆

它将被一流厨师料理,这厨师姓钱

有众多的头衔,获得过金鸡奖、金猪奖

十二种生肖每一座奖杯都金灿灿

这厨师本来不姓钱,得的奖多了便姓了钱

土豆丝凉拌,自然是小菜一碟,价格太贱

土豆烧牛肉,寓意稍差,层次不够有点土

小区同志听话,现在让你升级啦

你已经正式加入规划,随着城市一起升华

这颗土豆滚进菜篮,滚进大师手下

略略拨拉,稍加观察,它以后姓香格里拉

香港的香,布拉格的拉,里约的里,拉斐尔的拉

中外欧美结合,小区同志从此非同小可

未来远景变成效果图,蓝天白云衬托

这白云已是稀罕物,多年不到城市来玩

如今它挂在未来的楼上似乎已成小区的宠物

这小区里有退休干部,在拆迁通知前踌躇

他一辈子奋斗,只得到三室一厅住处

如今需要盘算,是保护革命成果

还是献身未来,跟自己来一场赌博

劳动模范站在左边,右边是吸毒人员

送水员挤着退伍军人的肩,仍然看不见

这里还有商场的保安,玩具厂的出纳员

拉着女儿手的烟酒店老板,站在外圈

他们还都没有成熟,等着雨水浇灌

他们还在拼命奔走,未来寄托在一辆电动车

布告上的字很多,相当有文化,知法懂法

他们只看懂一个意思,就是要失去家园

提着布袋的老太太老眼昏花,驻足观看

她是环保模范,垃圾分类的宣传员

经常走来走去收拾路上的烟头和废纸片

人群那么肃穆她不敢发言

她的花怎么办,她的儿子怎么办

那些牡丹就要怒放儿子就要结婚

她想要跟那些花儿安度晚年

她想明年抱着孙子在花园中徜徉

她想了完一生几件大事在她的房中过去

那里面有逝去老伴的气息有他留下的话语

她丝毫不知城市已经沸腾像要开的锅

四处都是人都是车都是热乎乎的蒸汽

每条街都在扩每个楼都在长

越来越高越来越快不知在追着什么

这些人聚在一处唉声叹气脚下扔满烟头

以前她最看不惯烟头,看不惯路上不干净

看不惯随地吐痰破坏公共卫生

现在这些烟头睁着眼睛等她决定

捡起来吧是个笑话不捡也是个笑话

这小区一直很干净,天天有人打扫天天检查

可马上就要失去它,三个月为限到期断电

挖土机上门像侵略军的坦克黑烟滚滚

身后是敢死队二百个无业青年严阵以待

反光服警用帽防暴叉防弹盾

一声令下就攻占核心放倒围墙放倒电杆

拆去所有的管道控制路口闲人不得出入

现在等你决定,领钱走人还是坚持战斗

要么你重回抗战变身游击队员

跟鬼子死磕绝不投降抱着必死的信念

没水没电没路像住在垃圾堆

要么现在就去领钱,过渡费每人三千

等那朵白云挂在楼角等钱大师再获一个奖

高高兴兴地回迁,搬到新居仿佛过年

给你地方住,又不是不让你住

只是把土豆切掉重新炒一炒

加点调料,起个菜名重新包装叫做香格里拉

路宽了楼高了油漆新了环境变好了

生活幸福了你该满足了你有想象力快点憧憬

这幸福来之不易你命好你赶上了好时代

你不用叩头谢恩只要在心中默念

你只要交钱就是新时代的一员

乘上快速发展列车好好学习天天找工作

等你熟了等你儿女熟了就能安享晚年

住在白云朵朵的的高楼上看阳台上的牡丹

现在怎么办,土豆熟了,就等剥皮开刀

是回家收拾盘缠,还是准备持久战

上海

上海英雄汇聚之地

新闻上永远的头条

我从远处看过你

但好像不是你的正脸

更多的壮举被掩盖藏在雾里

电视塔有什么好看的

外滩有什么好看的

机场很大永远只是路过

除了人多好像还是人多

我从长安来我的历史还只到马车

这次我要深入避免像个游客

做足准备订好几个约会

模仿一只大鸟从天而降

从关中平原起飞这只鸟还没见到海

不得不收起翅膀变身一只地老鼠

在地下狂奔偶尔露头上过几个大楼

跟几个人握手重新钻进地下

在人群中找路晚上像回到学校宿舍

挤狭窄的床铺吃巷子里面

除了人多还是人多

有很多大人物书上说着

但都在过去现在只有他们的房子

还作为伤疤保存着

这里没有封建社会没有帝王将相

这里前一半的历史被掐掉了

直接从续集开播从租界

进入课本课本上都是屈辱

华人与狗不得入内

停过英国的军舰挨过日本的炮弹

不会说英语怎么混上海滩

英语和钱在这个老中国的地盘

堆积最厚满地都是

为什么人多现在有了答案看这家伙

住着窄窄的房子打着窄窄的领带

六点起床挤两块钱的公交

吃路边小摊一年赚几十万

在我们家乡这绝对是大款

至少门庭若市身边挤满媒婆

在这里他们鬼鬼祟祟像是地下党

都不敢说自己住哪儿房子在哪里

不敢去高档餐馆不敢请客吃饭

老乡来了最多说很忙约在晚上十点

去巷子里的夜市说上海很美正在买房攒钱

指着旁边的大厦说工作两百年

可能也赚不到一套房子的钱

但是可以梦想有一天被幸运砸翻

忽然变得很有钱不是做梦

有人就住在里边还雇着一队保安

他说现在科技飞速发展日新月异

工业到了四点零时代正在研制无人车间

需求旺盛供不应求每天都在加班

喝完一瓶啤酒算算钱说今天先这样

花费超标买房子的计划就会搁浅

再晚一点老婆就会发飙是大麻烦

晃晃悠悠回家赶紧掏出电话报到

不敢相信这是当年的尖子家乡的骄傲

上过名牌大学我曾经相信他会不得了

世界飞速前进上海跑在最前面

机器人无人驾驶汽车数字化网络

最先进的科技都跟人干上了

是嫌人多还是嫌人吃饭

走在上海真的是很困惑

这个世界上人最多的地方

这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给未来的艺术

它就是把锤子原始粗糙任何手都无法把握

不是工业品不是客户订制不为任何人服务

它可能也不是锤子只是一块铁一块石头

或者来不及发现的物质天生坚硬

我们来不及为它命名它已经横在天空

在路边在我们的必经之路笨拙丑陋

盘踞在高处奇怪地蠢笨而高耸

那不是艺术的殿堂没有光洁的地面没有准备好的观众

没有手拿着它没有什么手可以拿起它

它拿着自己漫不经心无比固执

敲打天空那空无一物的地方无声但

充满节奏神差鬼使般的韵律

一下一下旁若无人却又让人站立不稳

那种力量无人做到那种辽阔无法企及

那种汹涌无法抗拒没有立足之地

那种语言不容置疑席卷所有的生存根基

那是人的极限接近于上帝的能力

一下一下视你为纸片轻轻揉搓

向空中掷去像扔掉一页稿纸

在空中打旋卷入神秘空间仔细听

空空洞洞没有内容执拗而庄严

简单而笨拙但无比嘹亮直指

所有的虚弱视人为纸的力量

我愿意当掉灵魂跟着它

我愿意脱掉黄金的枷锁

我愿意化为一张树叶

在这节奏里揉搓

而它毫不在乎视我为无物

这把蠢笨的锤子一次一次将我擂击

使我变薄用风吹起我使我不是我

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而我已成碎片

这把锤子它就要出现就在人生的路边

曾经有一次我远远地听见离我不远

但在有生之年我可能都无法看见

可我知道它它就在我们中间

正在成形构造它的硬和它的危险

我死去又活过来只有一秒那么短

只因为听见了远远的它童稚一般的呐喊

春天刚来

春天刚来起义军

就占领了雄关胸膛和咽喉

那些短暂的胜利

那些欢乐的喽啰呵

这一年第一次如此快活

如此雀跃

春天来了连默不作声的

桐树都开了花放起了喇叭

张开了旗帜平常做伴的

黑夜那些一生的冷藏了起来

它跟我玩我都装着

没看见

呵春天啊我身体外面的

温暖我都不想做暴君

我都不想动用军马

镇压这些乱党这些

可爱的小妖

让它们高兴让它们

欢欣从头发里往出冒

夜晚再来时夜凉

如水我再浸回这黑

蓝而洁净的海底

重新统治我的身体回到

干干净净的病里

看病

小心前方高危以前你最多交出钱袋

举手投降虚拟一个半岁幼儿和八十岁老娘

装出可怜相双膝跪地叩头如同鸡啄米

小心连测谎器都省略爱说什么是什么

以前你被检讨一边深刻反思一边在心里骂娘

把平凡的灵魂一遍遍提出来像漂洗父亲的像章

小心这里不一样这里没有自尊不需要衣裳

光溜溜进来解除一切武装就像刚出生一样

先盖上戳编号姓名成为错别字职业省略

不需要人自动化程序自行去跟电脑交代

按序排队不分大小个不分年龄性别

等待升堂门里面就是坦白之处话音压低

上帝就在里面在高处捋着胡须准备审判

小心这时祈祷已晚有可能拜错庙门

今天值班的不知是哪个太岁哪个神仙

所需要的是哪一路忠诚来不及研究

从肉体到灵魂你要严阵以待

排队站在一群人后面惴惴不安

盘算存款总结一生的过失是否问心无愧

口干舌燥不耐烦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

要不你别来回家去更加坐卧不安在生与死之间徘徊

来了就得按规矩排队先来后到童叟无欺

张开钱袋坦白从宽给你的时间有限

交代活动轨迹交代身体问题

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几点睡觉做过什么

父母有什么问题爷爷奶奶有什么问题

盛气凌人连最高领导都不曾如此追问

爱说不说时间有限哪个是关键从头再捋一遍

这个法庭快刀斩乱麻五分钟就定罪

开出单据去排队拿出存款输入密码

对老婆捂着对朋友保密打死都不能讲出的秘密

此刻心甘情愿对着收款机坦白好像就为这一次

交出血交出唾液交出屎尿这一切

私有的一切以前秘而不宣不可告人

现在登堂入室上了席面成为公共财产

脱掉衣服抛弃一切金属之物一切身份象征

比喻也不行金项链铜扣子钛合金眼镜

统统摘除像摘掉最后的依靠还剩什么

还不彻底机器会把你剥光直达内部

复印一张薄纸五脏六腑都只是黑影

不属于你的认知范围像地质学一样神秘

拨拉过来拨拉过去做出各种姿势

举手抱头露出舌根用一根管子窥探

深达内部直抵黑处你永远无法表达的深度

地核或者一颗土豆无法锯开却能穿透

里面深藏你的零件灵魂的居处以前你捂着

为它唱过为它哭过此刻洞开向几颗脑袋层次展现

向日葵一般的实习生紧紧团结在电脑面前

窃窃私语神情严肃一定有什么阴谋

拨拉过来拨拉过去这颗土豆已经熟了

转过来曲身下一次测量另一批检验员

表情轻松像看大片剧情不明处处

都是悬念这块土豆是不是合格

尚需下回分解前进下一站排队

像只被掏空的茄子而且满头大汗

此刻你宁愿贡献所有的积蓄五体投地

此刻你只想快点被抢劫无需如此磨叽

原来的你原来你只想性格鲜明特立独行

装饰上各种名词悬挂金属牌铭

鹤立鸡群面向镜头与众不同

现在你只想零件完整工作正常

一切都跟别人一样一身纯洁一尘不染

跟这些机器没有一点关系一生奋斗

原来只是想恢复纯粹跟刚出娘胎时媲美

拨拉来拨拉去原来你有多么了不起

照射穿刺身上涂满粘液

喊你的名字像呼叫刑事犯罪名不轻

一进来就肯定判刑没病也有病

现在你有什么了不起规定姿势

正面一张侧面各一张躺下也一张标准照

一切权力化为乌有只剩下肉体

肉体不用注释意义自然显露

化为数字进入网络进入大数据

去排队再次排队再次进入衙门审判

上帝就要下班去吃牛肉拉面

对着一沓检验单面无表情神态漠然

多大的罪该判几年没有任何表现

你只想一切正常即使有缺陷

只是内部矛盾和平解决不要上纲上线

如果变成敌我关系发动战争后果严重

小心手术刀已经整排备好准备切割

准备剖开又缝合中间过程不可言说

纯属技术动作被所有病历忽略

小心专门以此为生的男人和女人

脖项上挂着塑料牌身穿圣洁的白衣

照片镶在布告栏牙口洁白笑容可掬

伪装成知识分子懂外文符号字写得没文化

躲在某道墙后面磨刀霍霍意淫着人民币

看不出双手沾过鲜血看不出视人命为草芥

进出人体像洗菜摘菜像凶手又像厨师

小心审判长已经坐好念你的名字像念数字

面无表情手托病历口气里已经远去

三分钟判决生效列出一堆罚单

原来你想着自己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

现在闹大了变成刑事犯

刑具已经备好专人点名核对无误

胶布剪刀钢针毒药捆绑的皮筋

不是违禁品已经工业化生产价格不菲

比买自己的肉贵比卖自己的肉贵

自己去交钱自己输出坚决的认罪

从肉体到灵魂你已经全面破产

从思想到经济全面崩溃这跟医生无关

这全是你自作自受罪有应得

原来你以为辛勤一生善有善报

现在你明白只是一穷二白送上门的小菜一碟

如果你不服那就再来一遍

排着队捧着钱赤裸裸地放弃尊严

忍受精致的刑罚隔着窗户望着玻璃瓶

想念一碗牛肉拉面低下头承认错误

不喝酒不吸烟不熬夜不吃辣椒

心情放宽坚持锻炼才能没毛病

你没毛病只是有点发炎

好不容易经受有期徒刑像小鸟出笼

看看一起进来的人走在前面像刚经过一次世界大战

不知道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多了什么或者少了什么

只看见他提着一袋药片走路像在深水中游泳

是要回家还是要离家出走

地铁

一张脸对着另一张脸

滑开像一只露珠

离开另一只露珠

落进草窠地铁

继续向前像升到

树顶的太阳还要

再高一直向前

一群脸对着另一群脸

毫无体系的偶然

这些挤在竹筒里的豆子

等待开关都是

我的遭遇躲不开的验算

没有一个人是我的兄弟

躲在手机后面的脸

和装进手机里面的脸

河西的女儿

让河西的女儿回家吧

让河东的女儿都去送她

套上车牵着马为她

让出路不要设置关口

不要收她的税不要盘问

她的户口

让女儿们的父母那些

结实的干部都去下地

伺候庄稼在阴沉的湿地里

不要叹息让风淡云轻

一行离雁让许多文学的

冤魂都散开不要

暗暗聚集

海子的女儿顾城的女儿

蒙着风霜的亲戚

还没有经历世俗的磨砺

让她们在河边哭泣

找不到路找不到抵达

我内心的桥让她们在

河水边绝望天上来的水

回到天上的水

我的眼泪

让我的左边娶了你

让我的右边娶了你

将你放回我的巢里

河西的女子等你长大

我养你我爱你

透过两只眼睛看电影

看黑洞洞的世界庄稼地里

的星星

壶口

这是机场,码头,拥挤的地方

说那些干什么,快看水,全是水

不是喝的水,是把你视作

一张树叶的水,比山还高的水

立起来,又倒下去的水

就像倒下一座山,就像空袭中

被击中的宿舍大楼,爆炸的回声

倒塌的巨响,一直在轰隆隆

一直在倒,没有顶的砖楼

从深不可及的天空,每秒几万吨

倒塌的砖块,有一些重新飞上了天

更多地被砸进地下,就此不见

这是比机场码头更拥挤的地方

车的海洋,人的森林,在来的路上

我就感叹,水有什么好看

这些人一定脑子有水,才会挤进这里

现在我闭上了嘴,所有人闭上了嘴

只有闭上嘴,才能保证安全,以免

被爆炸的气浪推翻

像一张树叶颤栗,咬紧牙关

像惊弓之鸟一样逃窜,一千次回身

腿已经发软。几千人站在两岸

互相壮着胆,几千人忽然被压缩

被变成几千个花点,有几个热血澎湃

手舞足蹈,看样子不是诗人就是歌手

是在歌唱还是在朗诵,远远望去

他们只是无声的皮影上帝撒下的灰尘

这场空袭持续了几万年

这场倒塌持续了几万年

早过了所有描写它的文字,早过了为它

命名的祖先,还在不停地投掷

爆破弹,燃烧弹,还在不停地让

红楼,黄楼,灰楼垮塌,倒下,砖石飞溅

上面是天,倒下去就是地狱

深不可测的地方,一旦失足就会被抹去

就像用橡皮擦掉一个红点

我曾经亲眼看见一个鲜红的人类

像一个松动的土块飘下巨岸

就此不见。景区的管理人员没有察看

给了一沓优惠券,包括棺材和花圈

半价的救援船,家属们到下游十几里去

睁着泪眼,巡视茫茫河面

能找到已是万幸,更多的从此成为疑案

那些人一生都不再涉足这里

提起黄河就紧咬牙关

那些拍照的,录像的,好不容易

挣扎出危险,重新回到停车场

他们都表情木然,像丢了什么

回头看看,发誓再也不来,没什么好看

这里只不过是水的地盘,水的机场车站

那么多的水,天上来的水,地下涌出的水

没有买票的水,挤在一个入口

只不过,这些没有证件的水

是上帝的马群

绵羊

我总是沉默寡言穿过楼梯

我是一条逆流的鱼,黑暗的水下

谁还会亮着灯常年的路常年

寂寥无人我总是冲过漩涡

去水转弯的地方去废弃的码头

去洗手那里有共同的荒草

我和鱼我们染着共同的病

我有一支漏水的钢笔一旦写

它就会把秘密染黑我的手

这是一份每天要干的工作是清晨

二十二块的闹钟坚持不懈的嘶鸣

每天它都要超速超过这个世界

提前八十三秒把我唤回

单人床的房间跟昨天相连我从未

超出这个界限在我的名字里

那些装在制服里的人装在军装里的笑

那排平房巨大的空旷一圈高大的

杨树连接着更多的树更多的郁郁苍苍

零点五六公里就是羊圈祖国的花朵

现在全都是校长的绵羊可以吃草

可以打架但不许犯上不许顶撞

可以吃草草料已经备好岳阳楼记

和过去完成时态二元方程装在玻璃试管

这是每天的活上课记笔记下课写作业

吃相很重要喂草的人监察吃草的姿态

收羊毛的等在门外每年用考试衡量成败

这拨羊不好质量不高先进指标飞了

那些让我们共同生锈的句子那些会议

我和一拨羊被将住领导的语气

我们差一点就会被人类共同放弃

可以打架常见的偏差哭喊声会撕裂

平静的羊圈直到牧羊人出现直到

更大声音更权威的嘶喊不许顶撞

犯上就是极刑羊毛都不要了

自己去吃草去跟大地亲近

圈养变成散养前途一定不好

一切都是课不光吃草有时也吃细料

语重心长雨露滋润勿以善小而不为

敬爱的先生我已经通体透明

我闪着饥渴的灯我已经善良到无限软

再软我将陷入无形被你看不见

最好看不见人生的道理已经很明显

结果就挂在标语上它只照耀着窗口的一点

敬爱的先生我只想知道我是谁

我只想知道如何离开这里离开羊圈

不用吃草听英语老师念不懂的英文

我只想在草地上躺着褪下一切毛

像鱼一样钻过水草被一切水围绕

我冒着尖锐的痛记下你的教诲

你从来都不懂我的语言你是一座

负责任的钟自己上着自己的发条

每天叮叮咚咚模拟百灵按时叫鸣

绕过我的心灵绕过我的痛

亲爱的先生你多像一张印刷好的传单

放在必经之路自说自话精于表达

丝毫不察我手上的自来水笔已经开岔

我用力过猛在心中反抗从此手上

永远沾满溢出的墨迹我黑黑的秘密

黑黑的水下我已经学会潜泳

在羊叫声中沉下我是谁来自哪里

昨天我还是那个空白的没有颜色的空地

今天已经被刻满花纹犁出了历史

我全身都在模仿全力向往一头白白的羊

内心却挣扎着一群没有去向的狼

我是你的第几代产品种子不好产量不高

我是这所中学的第几号过客路上人马杂沓

汹涌的人流漫过军装脱了又穿穿了又脱

高音喇叭里的歌曲从来没有变过

你所有的努力都在犁开我的荒蛮

锯开我的壳把我像一面镜子一样擦亮

反射阳光反射希望反射整个社会的理想

而我只想躲在水下把耳朵关上把门关上

我只想听听我的声音听听夜晚的星星

我想弄坏闹钟弄丢我的饭票我还想

变成一条鱼在这些人中间游过

假装我自己听不见嘹亮的鞭子声

姨父

表哥来了在门口卸下瓜卸下油在厨房里洗手

他跑前跑后东一句西一句总是想插手

拉平了沙发坐垫清理好茶几让这小伙坐下

家里仅有一盒烟永远放在柜子里这时拿出来

摆在显眼位置你坐你抽烟你喝茶你辛苦

眼望着这个人姨父他有点踌躇

语言忽然锈住,耽搁在半途

和这语言配套的表情却没有刹车

在他脸上按班次抵达,他想起了什么有点发愁

我们都忙前忙后,洗瓜切菜计划着丰盛的晚餐

他忽然不见,像扔下一沓请柬,把我们拉出门户

在街上东奔西走,逢人就问这老头的行踪

我们分别抵达不同的路口,寻找接头地点

傍晚回到舞台,在客厅里围成一个圈

人人都是福尔摩斯,人人都一筹莫展

警察说失踪二十四小时才能报案,这时间可不短

每人发一张照片,搜索队重新出发

姨父他刚刚还在客厅里还拿着我削的苹果笑意吟吟

忽然间就成了一个谜,一个夜色中的难题

以前他设计飞机策划航路每一架都安全返回

以前他只用三角板计算尺画图每一笔都准确无误

现在竟然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出门就不知身在何处

时间已经不短,他一定身处危险

他一定忘了自己的姓名,忘了儿女的叮咛

我们在街道上搜寻,遇见不同的老人

他们都在悠闲散步,有的赶去跳广场舞

神清气爽面色红润对着我们只是摇头

城市这么大千万条巷子千万条街道每一条好像都是问号

城市金碧辉煌千万个人纵横其中唯独姨父他失去行踪

我们的心冰凉,越走越觉得失去希望

他一定就在这其中踽踽独行,想快点回到家中

他一定越走越急,越走越慌乱

我们重新回到客厅,望着墙上的钟

我们精疲力竭却一点不能放松

每个人守着一个电话号码像守着最后的赌注

回头想想他怎么可能记得那么长一串数字

他连儿子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他连家在哪里都想不起来

他这时还不如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萝卜头

后来我们在深夜重新见到他

简陋的彩钢房,墙上都是标语,两三个警察

穿制服的人指着他儿子问话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他是谁

姨父说认识认识我就是出来找他

抖索着手掏出一沓钱交给表哥,神态庄严

这个学生把饭票忘在桌子上我送来还给他

躲向警察身后像终于完成了一项使命

忽然间他神志清明,叫出了我的小名

问我什么时候当了警察我父亲身体可好

我们搀他上车,扶他回了家

他坐在自己的沙发上像一个初到贵地的小朋友

他说我不抽烟你们抽你们这儿可真暖和

我说姨父这是你的家你亲手打造了它

这是你的烟你专门为客人准备的

你买来已经好几年可从来没有打开过

你回到家了,想吃就吃想喝就喝

这里没有警察也没有领导更不要饭票

你就是这个地方的领导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姨父他听懂了,起身收起了烟

不要抽烟对身体不好,把灯都关了

省点电就是做贡献,我们的国家现在还很难

他说这么晚你们还不睡觉明天会迟到

你这么大了都上六年级了这点道理还不知道

我们只好唯唯诺诺,我们只好关灯

从他的家中回到大街上

我们在冷风中抽烟,仰头看他的窗户

他一定睡了他一定很累

明天他是不是还认识我们这可说不准

昏暗的路灯下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不用看就知道对方是谁

我们聚在一起虽然感到缺了点什么

却怎么也想不起其实是有点饿

睡美人

睡着的人多美啊

我说的不是

她睡觉的姿式

这条美人鱼出水了

比在水里

更像鱼浑身淋漓

我说的也不是

她睡着后的神态

这朵将开未开的莲花

沐浴着光线清晨

这些害羞的光

都绕着她

沸腾

我说的是她睡着了

和我的距离

和我远隔千里

在她入梦后的世界里

她睡得那么纯粹

跟她熟悉的人间

没有一点关系

临潼

这儿曾经是我的城,我的家,我呱呱坠地的炕

我的户口,我的原籍,我档案的起点

是我爷爷的埋骨之地,我的外公,我所有的亲戚

一棵老槐树上还刻着我的小名,外人不知道的秘密

它是我记忆的原点,在这之前世界只存在于历史书中

那时它是一座小城,出城的路用不了几分钟

几分钟就到了城外,城外的人也是我的兄弟

城外的人也是我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我频繁进出其中,那些脸就像信号灯

他们说,你来了,你走了,一闪一灭

上学的那几年,他们就在路边,照耀着我的路

秦腔的音乐柔软而散漫,像一团广大的云

又像一枚穿透我的针,把我挂在这里

又把我裹进干燥的天空,一个女孩叫做什么红

八岁时就是我的媳妇,十岁后就再也没见过

她现在在干什么

这儿现在是他的城,他的国,他的领地

他重新统治这里,他已经高卧两千年,不用站起来

一直一声不吭,现在更犯不着为几个游客欠一欠身

以前他说一不二,残暴凶恶,驱动几十万人

起早贪黑修造陵墓,为他建造死后的宫殿

现在他深藏地下一声不出,什么昭命都不用

每年上千万人自动前来朝拜,学习他的生平

以前他为了统一六国,兴师动众,民不聊生

人人都骂他,人人奋力抵抗以命相搏

现在全球两百多国喊着他的名字,不远万里争先恐后

人人念着他,人人捧着钱只想跟他的小卒合影

以前他是坏蛋,历史书把他挂在那儿批判

现在他是学科,各种学会把他精装后供上神坛

可是仍然没有人敢打开门走进去叫他起来

总统首相都是在他的门外赞叹一番转身离开

他们知道他残暴,知道他阴险,知道他不好惹

科学拿他没办法稍有不慎可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科学是什么东西,科学怎能和他相提并论

几千年只有一个嬴政,科学家算老几,你是老几

我算什么,我算老几,我连个游客都不及

我从来没有买过票,恭恭敬敬地进去

这家伙一直都算我的邻居,却极不熟悉

我们之间的墙太高,从来都没有互通声气

现在他统治这个城,比当年更通透

城里新来的人都心照不宣,唯他马首是瞻

他们忽然就飘来,开着汽车,坐着飞机

在这个城里集合,没有户口没有档案只带着钱

他们大兴土木,挖掉树拆掉房子光秃秃

拆掉我的街道,用一把巨手抹平所有的坟墓

像一架巨大的印刷机,印房子印路

印出他当年的宫殿,比当年还要巍峨还要气派

拆掉麦田,拆掉城外的村庄,像捣毁一个个鸟窝

在我兄弟姐妹我叔叔阿姨身上打上印戳

像养蜂人搬家一样把他们搬进钢筋水泥的蜂箱

教他们新生活,找工作,上班打卡下班买菜

全部人生驮向一辆电动车,在汽车的夹缝中拼搏

天不亮送孩子夜深了检查作业忙碌如一个陀螺

抽掉他们内心的电内心的良善一切为了钱

抽掉他们的方言抽掉秦腔换成普通话

再没有陌生而和蔼的脸再没有安全的信号灯

硬梆梆的交流直通通的问路所有的语言都是多少钱

他们带来更快的车更大的机械印出更宽的马路

带来霓虹灯广告牌白天晚上都像在过年

带来手机,带来大棚,用机器制造的菜油

带来发展带来远景带来统一腔调统一表情

医院高级病房和更高级的病

东北话的小品香港话的歌曲还有广场舞

教我的邻居开店教我的同学开车汇入市场经济

教我的小学老师跳广场舞接受新生活

他们个个都很忙,忙得不再认识我

没有时间说话没有地方敞亮地坐下嘻嘻哈哈

都用手机代替都用

转载请注明:http://www.kjunzhulun.com/gcwzy/9681.html

网站简介| 发布优势| 服务条款| 隐私保护| 广告合作| 网站地图| 版权申明

当前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