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行,林下春行下
可巧。这时,云正歇在当空,一头喘粗气,一头把本身的影子撺到池塘里,咕嗞咕嗞,大口吃冷水。水草闻声,伸长脖子一张,瞅见了云的身上,红一块白一块,像是起了痒疹似的。
受啥刺激,闯穷祸了吧。水草靠过来,语带枪棒的讲。云气喘未定的说,呒,看野眼,男女打滚。水草抢白说,慢,正经点。山海经少讲,无轨电车少开。云辩解说,我口干舌燥,浑身滚热,哪里有闲功夫同你笃老空。说罢,自顾埋头吃水。水草把个身子来扭,慢笃笃的说,啥。云一面撅嘴去吹水里的杂屑,一面蹙眉讲,今朝二月初八,长塘地界的集场,就是一年一趟的庙会。正逢芸苔花盛,毛笋上市的辰光。四面八方,老老少少,越陌度阡,走亲访友,吃饼拼酒,买长买短,人轧人,红男轧绿女。水草插嘴说,说书了,简单点。
云先轻咳了几声,方说,一对廿来岁的小阿哥小阿妹,东张西望,朝油菜地奔。水草哂的一笑说,瞎讲八讲。上面发下条头,东南西北中,聚集场合统统关停,一律不允许额。云嗔怪说,你窝里蹲一个,外头的世界多少精彩。再讲了,条头到了下头,等于空头。春天来了,管得住吧。水草不则声。扭来扭去,张牙舞爪的,像关节不灵的广场舞——就是晃,搅。七晃八搅,把头皮屑、银皮屑、各种烂屑屑,箩箩刮刮,抖下来,泛起来。云顿觉腻心,不由啊的叫了一声,忍不住呕了几口。身体里就像有一根热的芯子,烫了起来。云速速挪了一个位置,接着讲,有些节目是根本禁不住的。话音刚落,水草趋近,咬耳朵说,不一定吧。前日,听过路游客讲,某夜,长虹路上的一只老窠被突袭,掏了个底朝天。这一趟,保密性交关到位,结果莺莺燕燕一大群,当场被捉了死蟹。“妈妈呀”的乱哭乱叫,弄得一天世界,像九十年代香港扫黄片的镜头,一扫光。水草讲得兴发,唾沫星子乱溅,如同亲眼所见。云避不过,调头去嘬了几口清水,揩一揩面,乃讲,“离离原上草,春风吹又生”,历古以来,根本扫不净的。
人们不禁要问,以前除四害,等于全民搞运动,效果多少好。水草突然气忿忿的说,现在呢,害人精成多不少,十害百害,世道变了,根本看不懂。云环视四周,且眱着水草,大声剪它的话头讲,喂,文革腔脱口就出,真是改不掉了。新社会!懂吧。不信谣不传谣。不讲牢骚话,会翘鞭子吧。水草嗫嚅欲言。一辈子死在这个屁大点的小圈子里,等于坐井观天,有啥眼头见识呢,现在是个啥市面!云气势汹汹然讲,啊!搞搞清爽。
水草被云夹头夹脑上了一顿话嘴,一口气冲上来,一时却寻不出话来驳它。
正式是一岔八千里,前头讲到哪头了?云见势,又把语气一缓说。水草冷哼一声,讲,油菜地,接着现编现造。云挠了挠身上的痒,正色说,句句是真呀,只一歇的功夫,这对男女前后脚,像蛇一样,游进去钻进去。云见水草仍披着脸,遂笑着对水草说,讲讲看,两个准备搞啥个名堂经呢?水草摇头晃脑,故意别话头讲,刈草,拔毛针,顶多撒场嘘,也不一定。云大笑说,瞎三话四,吃饭辰光,八仙桌上抢个好位置,坐定。吃吃米酒,马兰头拌香干,咸骨头笃毛笋,歪歪汤雪白透鲜……。水草冷笑几声,截过话头讲,喂,准备讲到几时几日,空吊胃口算啥呢。云嗤的一笑,加快速度讲,根本逃不过我的千里眼——香面孔呀!水草撇撇嘴说,平常的,也呒啥好听头。云挠着痒讲,可能停下来吧?小阿哥硬头倔脑,仿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小阿妹东捂西挡,已经匀不过气了。两个手忙脚乱,关键阶段,一颗钮头绷脱,滚出老远。结果……。水草急促搅水。云发现水浑了许多,身体里的那根热芯子像是通了电,叫人焦灼难安。水草瞥见云面色泛红,窃喜,嘴上却附和说,结果呢?讲呀!云强压心火,接着说,到了这个阶段,小阿妹就顺势不犟了,彻底软下来额。水草说,好意思讲软下来,再编。
百分之一百廿的事实呀,黄登登,白花花。悉悉索索,簌簌落落。等于两条大王蛇,拼命绞在一起。绞,懂吧,云火冒冒的辩解说。啥意思?水草但听一个“绞”字,顿觉头皮紧一阵的发麻。绞,绞啥呢,绞七绞八,绞到我水草头上勒。
水草一触三跳。顷刻之间,一蓬蓬的污泥烂垢,黑漆抹乌,从水底里搅起,跟定水泡不断泛起,并挟着一层层闷馊的腥臭味。
云欻的一声,一面急闪,一面捂鼻子,猛一通的咳,急切切戴上口罩,火冒三丈的说,停停停,快停呀,污糟勒色,有完没完你。水草锐声说,勒色!某人看野眼的辰光,怎么就不忌污糟,不惧害眼病。云疾声辩解说,当时我根本来不及闭眼睛呀。水草见云火气旺起,乃话风一转说,三月天男女约会,油菜地比较浪漫助兴。云面红耳赤,闷咳几声说,太快了,雷声大雨点小额。水草撇嘴,冷笑两声说,嗯,总归不定心。云热痒难耐,乱着抓挠,咧嘴说,两个甫一脱开,小阿哥头一桩事体只想套裤头,立即逃走。讲讲看,小阿妹肯不肯放松头?水草假姿假眼说,啊!突击加班?还是寻钮头?云一面又去拂那水里的脏物,一面对水草高声讲,打扫战场呀,缠煞只。头颈上,锁骨膛,胳肢窝,肚脐眼……胖是胖了点。花粒粒,粉屑屑,要揩要扚要吹,手口并用。衣裳也要拍清爽。这叫里外不留痕迹,也是礼数,责任……
云热得心如油煎,那根热芯子庶几成了热得快,嗞嗞的冒烟。且痒不过似的,竟去搂那柳树的倒影儿,猴子似的蹭来窜去。
等于提前来一遍婚前体检。水草毕竟熬不住,噗哧哧的大笑,老吃老做的讲,正面反面,调过来拔过去,一点一点,摩来摸去,慢功夫用足。云气极说,笑什么笑,吃笑嬷嬷的嘘了吧。水草仍咯咯的穷笑不止,忽又戏谑讲,关键是挑你大饱眼福,野眼瘾头扎劲,从头到脚。云怏怏的说,谢谢,算我触霉头,心里燠天炽地,害我吃冷水,吃浑水,吃到肚饱涨。
小心生疔眼,你个勿入调的害人精。水草突然变色,用手指戳着云,劈口就骂。云甫一惊,火头子连蹦三个高,轰的!炸了个闷膛——噢吆,反毛腔了。阴司鬼!“见不得旁人好”,乱搅浑水!欠绞的货!云狠狠的睕着水草,气得面呈赤色,嘴巴子颤得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原来,水草缠话头,听到个“涨”字,猛可里想起前几日绵绵的春雨——春风几度,滞云布雨,乐而复乐。水草暗恨多日,此刻终于口无遮拦的发了狂。
陡然间,云,像一匹尾巴着了火的狗子,乱着窜,把一旁轧闹猛的同伴,以及过路的行云,一齐过上了火。不一会,它们便蛮性的合在一起,纠集成了西天气势汹汹的红烧云。
水草毕竟“老枪”,顿觉自已闯下了穷祸。心惊之余,不免辘辘的转念头,人家属于高层次,路道粗,来头通天。讲到底,一个天上,一个水下,完全两处世界,根本弗搭界,惹不起。如今豁了边,云一怒之下,略微撒撒水,哪能还有自已的半点活路。水草一念至此,即刻馁了。立即头颈一缩,忙把待欲尖刻云的几句,速速的咽进本身的肚皮里。且改口迭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多管闲事多吃屁,吃屁吃屁吃屁……
塘面上,哔哩哔哩,沸反盈天的冒泡,像谁朝塘里扔进一块生石灰似的。
一只水蜘蛛,蹑手蹑脚踩水而来,却甚么究竟也没看清,况且也没谁个搭理它。搓手搓脚,悻悻的走了。
入夜时分,风来,适情知意。随之,轰隆隆,今春第一记春雷,响。随后,第二记,第三记,数不清的响。一场大雨,如约而至。辟里卜落,落个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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